许含玉不想瓶儿姑娘误会,忙解释道“能抚养世女,我甘之如饴。 我只是…我担心世女不记得我,跟我生疏了。” “这就更不需要担心了,先生。 人都是母血父精,神明亦不可更改。” 白瓶儿脸上仍笑着,却已不想再同许侧夫多说,一歪头示意长仆将他带回去。 瓶儿姑娘从小跟在王姎身边,她的话定然是可信的。 长仆知道先生是因着长久失宠,心里没底,才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,于是上前好言好语地劝慰道“先生,咱们王姎就是这样的性格。 王姎虽不会永远年轻,但她的夫侍们总是最年轻鲜艳的那些,小猫小狗养来也要活泼爱动的,更何况侍人呢。 先生想争是好事,但要是这么争,就永远争不过他们了,您分明是陪伴王姎最久的人。” 白瓶儿掏掏耳朵,听了也当没听见,在内书房前合手立着。 长仆扶着许含玉慢慢往外走,说“这女人吧,少年时贪图新鲜,渴慕功勋,见一个爱一个,爱一个扔一个,在外头忙得不着家,听见孩子哭就心烦得打夫煞侍,都是常有的。 可岁数大了,家成业就,孩子也都懂事,不像小时候那么跟娘腻歪了,她们往往都会顾念旧情。” 旧情怕也轮不上他。 许含玉听了这话,好容易平复了一颗心,又沉到谷底。 旧情怎么会是他?是哥哥呀。 从前他以为自己是因着哥哥才能吃喝不愁,盛宠不断,可在这染缸一样的王府中浸泡了十年,他才逐渐明白,哥哥的余荫虽能庇佑他,却也会阻隔在他和王姎之间。 他永远都是哥哥的替代品,不管是在母家还是在王府,他都只是怀珪的弟弟,是用来接替怀珪的。 他根本就不是他自己。 将将出了院门,听见身后有动静。 许含玉回头,发现是簪儿姑娘满脸晦气地将歌伎给领出来。 “又不行了?” 瓶儿笑着打趣她,说“再换一个呗。” “换什么?换天仙也不行。” 簪儿抱着胳膊倚在门边,舌尖点了一圈牙。 襄国公要往外配,日子渐渐近了,王姎连日里阴晴不定,连带着她都乌心烦躁。 瞥眼看见那歌伎还惶恐不安,生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,簪儿把香囊解下来赏了,摆手叹道“滚吧,滚远点。” 这样的场面似曾相识。 许含玉第一次到王府的时候,哥哥还在。 那年他十六岁,尽管哥哥说让他不要去内书房,王姎的心情不好,但是当时他岁数小,又不知天高地厚,只一心想看看亲王长什么样子。 那是凶逆案发生的前一年,王姎远征天枢回来,声名显赫,一时之间风头无两,太皇封她扫北前将军,先帝拜她南苑五德王。 许含玉犹记得自己蹑手蹑脚地进屋,隔着窗棂偷看她。 熏炉中香烟袅袅,迂转回环,推波涟漪层层迭起,将山水画屏笼罩在云雾之中,二十三岁的亲王打横卧在榻上,绯色提花圆领袍,织锦缎的半臂,长剑横陈阶下,她提起玉壶,晶莹剔透的一滴酒液落在唇间。 对哥哥的忌恨情绪自少年时便隐藏在心底,始终蛰伏在黑暗里蠢蠢欲动,在看见定王的那一刻到达了顶峰,如河堤溃决,山呼海啸,灭顶而来。 桌面上一只高足碗,酒液清澈,碗底梅花月影,昏昏绰绰。 自古梅以曲为美,夭其密,删其枝,令其病骨支离,衰残扭曲,才好放在屋头檐下,歌其高洁,咏其姿态。 姬日妍端起杯凝望片刻,听弟妹说酒的颜色像铁,水的颜色像绸,当真如此。 她笑着将酒浇在地上,说“我家弟妹还是有些意思的,你也别不承认。